每年都要走一趟的回家路,每一年总有不同 | 三明治(3)
回家过年,对我而言堪称是一件极具童年阴影的事情。
离家上大学之前,我几乎每年春节都会跟着爸爸回老家,也就是他长大的地方,在山城重庆,那个时候公路的状况差得不得了,我经常因为晕车吐空了五脏六腑,不过从四川去总是要坐一小段船的,这能让我好受不少。
我记得会在船上过上一夜,长江的上空斗转星移,黑漆漆的水面映出一点微弱的星光,定睛一看其实是江上的浮标。我站在甲板上扶着栏杆,瞪大眼珠子仔细搜罗岸边是否有鲛人,立着耳朵捕捉那些传说中凄美动人却能迷惑水手的歌声,如果船长听见了搞不好就要不受控制地驶向岸边的礁石,然后整船人被撞个粉碎,我的水性还极差,想都不用想死定了,我常被自己这些莫名的想法吓得跳脚,然后忧心忡忡地踱回船舱,失神地听着轮船引擎呼噜噜,难以入眠。
后来我到了千里之外的地方念书工作,春节假期有限,不再回爸爸长大的地方,就蜷在自己成长的四川小城——攀枝花,一个冬季日均温能飚到 20 度以上的地方,避寒几日。当整个四川盆地都在哆嗦着挺过寒冬,这个小地方的街边还能看到穿着凉拖的老农大口啃着西瓜,你就能意会到这座城市除了行政区划,其余大部分东西并不和四川一脉相承。
打开这座城市的入口是需要一定的诚意的,因为它从地形上来看就不算友好,裂谷中段,山脉环绕,大概可以被称之为“独立王国”这么个意思吧。城里的人惬意,回家的人就有得苦吃。之前在北京念书的四年,我尝试过无数种排列组合的回家方式。最经济实惠又考验耐心的就是坐 40 来个小时直达绿皮火车,和一个隔间的小伙伴把硬盘里的电影都看完,聊完小半辈子的人生,然后面面相觑,等过下一个山洞,手机能亮起信号。
今年我回家的始发地变了地方——上海,回家这件事,依然是路迢迢山遥遥,还没出门锐气就被磨掉了大半。唯几趟可以中转武汉直接到家的航班卖了个精光,要想尽可能缩短我的路上时间,只有飞到昆明再自行转车,即使是这样,我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等我摊死在家里的床上,也是将近 20 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而为了能完美衔接行程,我迫不得已选择了一趟飞昆明还要中转遵义的航班,一日飞跃云贵川啊,希望飞机不延误,车不掉链子,天不下雨,遇不上土匪。我像是个即将上阵杀敌的将军,仔细复盘着军队突围城池可能遇到的围追堵截,每杀过一个隘口就松一口气。
飞行和中转等待时长加起来有 5 个小时,一大半时间我都在疯狂补觉,睡得脑袋都掉到了过道上,不过恼人的是空乘老走过来推醒我,倒也不是提醒我要注意睡姿,“小姐您坐在紧急出口处,请注意千万不要随意拉动机舱门。”我睡眼惺忪地瞄了一眼她脸上没抹匀的粉底,机械地点点头,广播又把这些话大嚷了一遍,最后还补上一句,“造成严重后果要被追求刑事责任”,我旁边仰着头的大爷像是嗅到什么危机,倏地坐直,一脸紧张地盯着机窗。
到了航程后段,我被胃里一阵澎湃的恶心感惊醒,整个飞机像过山车一样翻起来,背后有几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在惊呼,我心里嘟囔着是遇到了个什么实习期飞机师,这时广播声断断续续传来,“各位旅客请注意,我们正遇到——不稳定的气流,飞——机有些颠簸,请您——回到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还好在我吐出来之前,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了长水机场。
下了飞机,昆明空气里的暖流袭击了裹着羽绒服的我,透过航站楼的玻璃窗,我看见自己的发际线亮亮的,被汗浸湿在太阳下反着光。拎上行李坐上大巴,飞快地开往火车站,下车的时候,车站熟悉的乱哄哄的氛围扑面而来,路边的小贩凑上来要向我兜售烤土豆和烤饵块,还有背着一人等高大布包的彝族人,争分夺秒地要抢着进站。没时间吃一口小锅米线了,我抱着一小盒老坛酸菜牛肉面赶紧进站,而我的箱子像是反抗长途颠簸似的,不合时宜地自戕了一个滑轮,我只好拖着残缺的它狼狈地在人群里穿梭,上了车,我浑身散架摊在铺位上,满脸是土。又一个 5 小时,啊回家过年,已经快蜕变为我的成年阴影了,我的内心叫嚣。
到站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车子顺着金沙江一路往家开,江面上波光粼粼闪着岸边霓虹灯的倒影,路边的凤凰树在温热的风里摇摆猎猎作响,小城特有的花香味钻进车里来,有点镇静剂的药效,效果奇好,就好像我这一天的行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似的。
为了回家过年,我曾扮作一只包袱被人坐在地上
晗 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