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诚:从谷到禾,不过是岁月在轮回复盘|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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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前后,是获稻的时节。于是约了几个朋友,一起收割稻子。
我们乡下现今已经没有多少人种稻子了,这一门古老的手艺,怕是慢慢将成为乡村的绝唱。我父亲还很固执地种了一些,一年一年种下来,仿佛已是生命的习惯,真要不种田了,日子反而不好过。闲也是闲不住的,人反而会闷出病来,父亲一直这样说。
前些时候,一位人类学家还是社会学家,在一次交流中谈到现代社会的文明与土著部落的原始,哪一个更具有持续性。其实这个话题,答案不言自明:刀耕火种是可持续的,涸泽而渔为不可持续;小农生产是可持续的,大工业文明为不可持续,因文明社会是很脆弱的,一碰就碎,一点就炸。电影《阿凡达》不就是一个隐喻吗?处于自然状态中的原始人的生活,不一定就是绝对落后,当文明落败的时候,人们说不定还得要求助于最原始的生活方式。本来,盛与衰,先进与落后,是一个循环起伏的过程,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人类文明的大事情,就留给学者们去论争。然而我对乡下的耕种,实在是有着一腔热情的。梭罗二三百年前甘愿躲避到山野之中与湖水之滨,离群索居,自耕自种,悠然自得,而今我依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有它的价值。在乡下生活,实是将身外的欲求缩减到最小的限度,由此换来一个更大的心灵的自由空间。
我们就这样来到田间,眼前是一整个秋天。虫鸣,鸟叫,炊烟在村庄里升起,露水在清晨凝结,一阵风来,成熟的板栗从树梢上掉落,啪啪作响,大尾巴的松鼠则轻盈地从这个枝桠窜到另一个树桠。这样的秋天摊开在我们面前,所有人都觉得新鲜不已,这些来自城市的客人,算是真正闻到了秋天成熟又内敛的香气。
六个壮年男劳力共同抬着一个硕大的打稻机,嘿呀嘿呀,走到田里去。然后就踩进田间。皮鞋早已沾上了泥巴。衣服上挂满了草叶。但这没问题,大家都觉得高兴极了——在一小片稻田中间,我们围拢起来,双手抚过沉沉的稻穗,然后弯下腰身,以近乎一种仪式般的虔诚与敬重,开始这一项秋天里的劳作——是的,与其说是一次收割水稻的劳作,不如说是一场以稻田为名的艺术活动。
我在北京国家大剧院观看了云门舞集的《稻禾》演出,我内心的波澜与震颤难以形容。我从小到大在田间经历过的一切,风云雷电,稻浪声声,仿佛就在那个舞台上被唤醒。
那是献给大地的颂歌。从春到秋,从冬到夏,从谷到禾,从禾到谷,大地上的故事周而复始地上演。大地上的人,分分合合,生生死死,悲欣交集,热烈平淡,也不过是在轮回复盘。正是这一刻的顿悟,令我动容。
云门舞集 《稻禾》
秋意高远,雁过无声。收获是这个时节最重要的主题。在田间。在山上。挖番薯,挖芋头。拾板栗,捡核桃,采山茶果。我常想,故乡给了人们那么丰厚的馈赠,人们是不是真的懂得它。比如深秋,我在山道上行走,随意可以发现很多甜蜜的野果——比如八月炸,这个时节成熟,高挂在枝叶藤蔓之间,果皮开裂,蜜一样甜;比如野猕猴桃果,小小的,挂在藤子上,表皮缀满细密的绒毛,已然吐露着发酵的酒香。这时的山林,风一吹来,飘扬着成熟的野果发出的甜香,果然是深秋的气味。这时节熟透了的果实,鸟会吃,松鼠也会吃,蜂子也会来吃;时间再往后一些,天气就更冷了,树叶将会凋零,成熟的果子也就落地,送给更小的蜂子或蚂蚁去吃。
在这一点,草木野果真是慷慨,并且不执——不执于事,不执于人。秋风起时,当枯则枯,当黄亦黄,当落就落,当败也败,顺应着时节的进展,一切都是正好。令我想到,这岂不是魏晋人的风度。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哪里还学得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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