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大开
我最关心的并不是故事本身,而是找到一种创造或者实验的空间——在那个空间里,你可以找到很多的方向,它可以是快乐的故事、悲伤的故事、沉重的故事,或者混合了不同情感的故事。
——俄温·托斯特
俄温·托斯特画画的过程,是一个非常奇妙的过程。
“我喜欢从一个失误开始,比如一个无意间滴落的墨渍。”他的钢笔在墨渍中来回勾勒了几下,很快出现了一个鼻尖,然后线条继续往上走,勾勒出小小的耳朵、眼睛,渐渐呈现出一张小狗的脸。
“嗯……”他盯着小狗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它看起来有点忧郁。”
在这位挪威绘本画家的眼中,这样的绘画过程有最大的自由度,就像一个孩子涂鸦,漫无目的地画着画着,看看会发生些什么,期待着有什么惊喜出现。他说:“如果你问一个孩子,他在画什么,这就不好玩了。他们只是喜欢画而已。”
“我非常享受这种自由感。”他说,“素描是我工作时的默认模式。我不打草稿,而是直接画,把画画过程中所有的意外、巧合与失误都包纳进来。”
他的绘本里的许多角色,都是在这样漫无目的的涂鸦中诞生的。然后,有一些形象会固执地留在他的脑海里,刺激他一遍一遍地画。他说:“我对他们很好奇,必须画出来才能了解他们。他们大概是什么性格,喜欢做些什么,怎么跟别人相处……”
他拿起钢笔,“唰唰”几笔,在本子上画出了一个细胳膊细腿的“猫女”,还拖了一条细细的尾巴。我一下子就迷上了他笔下线条里的那种干净和诙谐的气质。他说:“她有一点多疑,有一点害羞,喜欢解谜,没准儿会是一个侦探。”
然后是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象男”,光头、长牙、细细的长鼻子垂下来,神情“傲骄”。“他是一个梦想家,喜欢诗,喜欢阅读,总是穿得很体面。”他说。想了想,他又在“象男”边上画了一个扳手,打上叉叉,说:“大象的手指不大灵活,所以他大概不会干手工活。”
“驴男”是“一个冲动的家伙,好奇心重,但有点笨拙”。他在纸上一边画,一边解释道:“画‘驴男’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的表情不好表现,所以要在身体语言上下一些功夫。”
“驴男”是托斯特最著名的作品《洞》的主角。这本书是他最成功的作品,已被翻译成15种语言,包括刚出版的中文版。这是一本奇特的书,在书的中心位置实实在在地钻了一个洞,所有的故事都是围绕这个物理空间的洞展开的——
有一天,“驴男”在自己新搬进的公寓里发现了一个神秘的洞,它会动,好像有自己的意志。然后,我们看到可怜的“驴男”一路面无表情地抱着一个盒子(他以为已经将那个洞装到了盒子里)去实验室。翻动页面,那个洞以各种难以预料的方式不断变化,从洞到街灯、到车轮、到气球、到鼻孔、到眼睛、到月亮,一会儿在,一会儿不在,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下,像上帝开的一个玩笑。“驴男”将那个盒子留在实验室,然后回到家,沉沉睡去,那个洞幻化成一轮明月,静静地照在一盆花上。
一个多么简单、聪明而又深刻的故事!有人评论《洞》是一本关于“有”与“无”的存在主义冥想的作品,它让我们重新思考应该如何理解与解释眼中所见的世界,但托斯特更愿意把它看作一场孩童式游戏的意外结果。
他打开素描本,从右侧一页的中间位置撕了一个小洞,然后向我展示这个游戏可以如何不停地玩下去。他先沿着洞口画了一排歪歪扭扭的小方格,很快,一张中年男人脸的轮廓出来了,那个洞成了一张嘴巴,大张着,一副惊愕的表情,一口歪歪扭扭的牙齿。然后线条迅速往下走,扯出他的身体、手,伸向一个门把手。
翻过页来,一排歪歪扭扭的牙齿赫然留在了右边空白的纸上,成了一个新的视觉起点。很快我就看到,在他的笔下,牙齿已经变成了手指,而从手指又生出手臂、身体、腿,原来是一个平躺着沉睡的男人,脑袋底下还垫了一个小枕头。
左页的洞还在,并且迅速成了一个怪物怒睁的左眼,两手向上,双脚向上跳,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托斯特喜欢把自己的创作分成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纯粹的画画,没有计划,不加思考,完全跟随直觉走。他发现,当他把画画与思考分开时,他的想法通常会变得更聪明、更灵动、更有趣,回到一种类似孩童的思维状态——在一个孩子的眼里,这就是一张纸,纸上有一个洞,能拿它玩点什么呢?看看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到了第二阶段,他才以一个成年人的眼睛,重新审视这些画,拼贴、组合、剪辑,从中寻找创作具体故事的可能性。就像一个爵士乐手,在经过长长的即兴表演之后,才一点点地编成一首歌曲。
托斯特小时候在挪威郊外的农场长大,父亲是一个农场主,母亲是家庭主妇。托斯特的童年生活在大自然中,有很多的动物,还有很多自己的时间,可以尽情地画画和玩耍。他总是幻想一些奇怪的事物,然后把它们画下来,比如他曾经画过一个岛,岛上有一座城市,那里的人们最喜欢的食物是一种奇怪的小章鱼。
“画画是一个孩子最天然、最自由的自我表达方式。每个孩子都会画画,有人画得好,有人画得不好,但他们从不害怕把颜料涂在餐桌上。他们都喜欢画动物的形状,直到他们上学,开始学习符号,学习语言,更要命的是,他们开始互相攀比与自我评判,在各种形式的挫败感中放弃了画画。对他们今后的一生而言,这实在是一种巨大的损失。我深信,如果一个孩子会画画,他的思维会更开阔、更自由,在写作上也会受益。”
“我觉得文字作为一种媒介是很限制人的,因为它必须沿着一个方向行进,但画画是从所有的方向行进的。我在英国的时候,,看到他们用思维地图(即用来进行建构知识、发散思维、提高学习能力的一种可视化工具),我就想:‘嘿,我的大脑就是这样工作的啊。’”
“我从来没停止过画画。”他说。童年给予他最重要的东西,与其说是经验与故事的源头,不如说是一种视觉化和游戏化的思考方式。在他的作品中,“我最关心的并不是故事本身,而是找到一种创造或者实验的空间——在那个空间里,你可以找到很多方向,它可以是快乐的故事、悲伤的故事、沉重的故事,或者混合了不同情感的故事”。
他最新创作的一个故事是另一种形式的实验——他让他的“驴男”穿越到了山妖的世界里。挪威民间流传着许多关于山妖的故事,山妖是一种居住在森林里的精灵,大鼻子,长尾巴,外貌丑陋,智商不高,又容易生气,一旦发起脾气就无法平息。传说中,山妖最擅长熬粥,喜欢用长鼻子当作勺子在锅中搅拌。
彼得·克里斯蒂安·阿斯比约森和尤根·莫埃收集的《挪威民间传说》里就有这么一则故事:阿谢拉特(挪威民间传说中经常出现的主角)的兄弟被没有心的山妖抓走了,他必须到山里找到山妖的心脏,并且摧毁它,才能消灭山妖,救出自己的兄弟。这个故事强烈地拨动着托斯特的想象力。如果是“驴男”去寻找山妖,会发生什么故事呢?
托斯特说:“我从小听着这些故事长大,有点阴暗、吓人,而且时间造成的距离感让它有点像梦,无法分析和解释,就像你无法分析梦一样,因为梦总是会逃跑。但是,你总是可以带入自己的想象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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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温·托斯特,生于1972年,是一位挪威艺术家与插图画家。托斯特曾在英国肯特艺术与设计学院学习插画,他将传统绘画技法和数字绘画技法同时运用于作品中,还尝试运用图形效果和三维回形针技巧。他为图书绘制的图画既可作为插图,也可以作为独立的绘画作品,其中饱含着情节与故事,给人以遐想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