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所牵挂的“正月”
马海霞
我爸会剃头,算半个剃头匠。小时候常见爸下班后,从抽屉里翻出手动推子,用报纸包好,夹在腋下,给村里某某剃头去了。
爸1958年上小学四年级,那时学校经常劳动,不是抗旱就是灭荒,老师见我爸机灵,让我爸学剃头。班里有三位男生一起学剃头,就我爸出徒了。爸学了这门手艺,一年到头,除了正月清闲些,其余日子总有人喊他去剃头。
村里有个理发店,理发师傅是两位中年妇女,一瘦一胖。村民想理发了,先去生产队里买理发票,然后凭票去理发店理发。理一次花五分钱,但找我爸理发,一分钱不用花,而且还义务上门服务。
小时候,我最害怕夜里敲门声,因为半夜来人,一定是家里有老人身体不好了,喊我爸去临终剃头。夜里胡同里的狗一叫,爸便立马穿衣服起床,从抽屉里摸出推子准备好。也有警惕过度的时候,狗叫了半天并无人来敲门,爸便脱衣再睡。
我妈笑我爸,夜里都是“急诊”,比村医还忙。
正月不剃头这个习俗让爸的腊月格外忙。爸有点恼火,大年初二,姑姑家的表弟来我家,爸总要给他剃头,“正月剃头妨舅舅”这说法,爸不信,他以身作则剃给他人看,我叔站在一旁嘿嘿笑,说他也不怕爸正月给外甥剃头。
爸的正月相对清闲,因为除了我那俩表弟,没人找爸剃头。爸总算清闲下来,下了班便躺在床上看电视,或看书。有一年,我妈提议我们一家人去省城大姨家住几天,好好逛逛省城。可我们到了省城,在大姨家吃过午饭,爸又着急往回赶,说他担心村里王二爷,年前王二爷重病在床,去给他理发,他身体不舒服,不愿理,说年后暖和了再理。春节那天,王二爷的儿子还对爸提起,王二爷恐怕熬不过正月。
我妈说,离了你爸,王二爷照样有人给理发,可爸不听,还是独自回家了。我妈叹息,说正月里推子闲了,爸却不闲。
爸五十五岁那年,还在村办企业烧锅炉,我妈想让爸开个理发店,专门给老人小孩剃头,几十年积累的人缘,开店保证赚钱。
爸翻白眼儿说:“我那手艺开店咋行?”
我妈提起这事儿便吐槽我爸,说我爸不愿操心。爸不吭声,依旧烧他的锅炉,一直干到六十岁得病。
爸病后,行动不便,去不了理发店理发,我妈买了个插电的推子,让我爸推光头。我妈说我没爸悟性高,推光头还推不干净,爸年少时,平头、分头、背头,都推得不错。真是瞎了好手艺,若开店肯定顾客不少。
爸说,不开店,都是乡里乡亲的,开店咋好意思收钱。
原来,爸半辈子义务给他人剃头成惯性了,祖师爷赏了他这门手艺,他却没利用手艺得利。爸说得利了,我和村医一样受人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