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和家人闹翻后,我反倒在很多事情上开怀了。
首先,我可以在学校吃午饭了!想象一下,一个家里近到,想哼个小曲儿,没哼完开头就走到校门口的小孩,能在学校吃午饭,这可不是我们那条路上普遍的事情。
我爸送饭勺来的那个中午太美好了,连那天天气特别好我都记得。那天吃的什么我也记得——狮子头青菜。从饭框里领一只热乎乎的饭盒,打开,一颗巨大的红烧狮子头被摆放在米饭的正中间,边上裹着一圈青菜,真正的众星拱月。隔了这么多年,论一个盒饭的品相、摆盘、菜式、滋味,我心目中的第一名永远是这盒我在学校吃到的第一顿午饭。
家里,也起了变化。我们家自己开伙了。
我妈在厨房入口的一角悬起了一个吊柜。吊柜还是定制的,正门被设计成了带纱窗的防蚊透气款。打开吊柜门,她把崭新的垒起来的三个人的碗筷餐具一件件地码好。关上门,它昭示着一个小时代的诞生。
全中国的“地域黑”黑上海人小气,有些方面不假,但其实只要假想一下当年,在那个人均个位数平方的空间里,两个人都决裂了,还得紧挨着一起过。情人可以一别两宽,家人和邻居是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隔壁的娘娘和弟媳吵翻了,还得忍住火,在一个煤气上点火。宠辱不惊,是被逼的,逼着逼着,就习惯了。
一家人吃饭,我举起筷子的时候内心是无比雀跃的。这意味着,我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想夹什么菜就可以夹什么菜了。
在分家之前,一大家子人围坐在八仙桌前,即便开饭了,有些菜也必须等我的小娘娘到了才动筷。因为嫁到浦东,上班在浦西,为了不至于到家后三更半夜才吃上饭,她一个礼拜好几天都会在阁楼上吃完晚饭再坐摆渡回去。从曲阜路的店里坐公交过来,有时候就会耽搁一些。所以,那个晚上,当我的筷子忍不住戳进桌上的皮蛋,我爸的筷子就自然地落在了我头上。
我不太想描述我爸打我的细节。其实,他打小孩并不痛,只是气势骇人。就算是打个耳光,他起势的时候,手高举得简直下一秒就要和毛主席敬礼了,接着抡下来也是衣袖带风,但落到脸上,以美国医生喜欢让你用“1-10”形容痛的等级,我的感受,也就3-4吧,生孩子开两指那种吧。
因为夹个皮蛋被打不算糟心的,最糟心的是在泡饭里吃到蟑螂。
用文字描述吃到蟑螂是什么感受,有点对不起读者,所幸我的描述能力有限。也幸好因为是泡饭,脆脆的蟑螂和已经被泡软柔软的米饭之间还是有比较大的口感上的区别,于是我很快就发现它并吐了出来。
如果你问我当时的感受?我还真记不得了,只记得我吐出来后,家里人也并没有很大的动静,唯一能得出的结论是,这只蟑螂是在饭烧好了以后爬进去牺牲的,留得了全尸。
和我爸我妈三个人一起开伙后,我就不必再成为饭桌上的冒险王。
我们在有限的,去掉大橱和床后,只剩下两平米多的空间里,置办了一张占地约一平方米的可以拆卸的方桌。不吃饭的时候,方桌就在墙角,是一张集合了写字桌杂事桌和议事桌的多功能桌。吃饭的时候,它被搬到中间,我爸我妈面对面,我坐床边。
在这个方桌上,我们三个人吃过很多餐。
最开心的一餐,是有一回吃鱼头。我爸从鱼头里找出一根骨头,让我妈和我扔着玩,他一高兴,就对我说:你要是三次里能把它扔起来,爸爸马上给你十块钱!
我只扔了一次,它就竖了起来。
我妈欢呼,我爸笑得畅快,爽快地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交给了我!
那一刻我终生难忘。不仅因为我爸做到了言出必行,也因为它代表着我们三人关系的巅峰:和睦,信任,流畅,自在。无论隔了多少年,哪怕有一天我不幸得了阿兹海默,我想我都不会忘记那一刻。因为每次忆起,就会牵动身体里那根叫喜悦的神经。
爸爸去开家长会,满脸幸福的恼怒
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bnn6.com/view-35083-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