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公办学校和国际学校做班长 | 少年破茧(4)
这个疑问伴随着我升入了初中,这是一所体制外国际初中,新老师暑假来家访。
这老师娃娃脸,说话轻声细语,温柔甚至有点语拙,却无半句虚言。嗯,这是我的菜,我心里暗暗评判。
老师再三问道:“你觉得你能为班级做些什么? ”我突然语塞,躲开了老师和妈妈殷殷期盼的目光,没有表态。
军训时,有个男生,口才很好,乐于助人,我想:他是可以做班长的。开学后,果然是他竞选班长,我,则竞选了文艺委员。
半年后,我以文艺委员身份带领大家做大咖秀,忙得昏天黑地。当说完最后一声谢谢,舞台大幕拉起的那一刻,突然觉得非常不舍。那一刻我有了一种使命感,我觉得我爱这个集体,了解他们每一个人,我不放心把这个集体交到别人手里,我必须要当这个班长,把这个班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第二学期我成功竞选班长,很快同学们就不再称呼我的大名,直接叫我班长或者班长大人。我还专门去请教学生时代一直做领袖的姨夫,他曾经是位育中学的班长和复旦大学学生公司的总经理,他告诉我要带领大家多拿荣誉多拿奖,鼓舞士气。接下来的几次活动,我尽心尽力,带领大家以绝对优势勇夺年级第一。我被评为优秀班干部,毫无疑问地又获得连任。
值得一提的是,在国际学校中,这些事情都是以绝对民主的方式来投票决定的,完全不受老师的意志左右。所有的活动老师也都是由我们自己想,自己做,她只负责管理进度和偶尔监工。学生和老师的关系像是一根平衡木,班长是中间那个支点,公办小学里班长是和老师站一起对付学生的,而在国际学校班长更多代表了学生利益和愿望,做学生自己的活动,甚至需要和老师去谈判,去要资源。
所以在公办学校,班长要揣测的是老师的心思,而在国际学校,班长要关注的是同学各自的性格特征,特长爱好,谁和谁关系好,谁遇到谁就会摩擦起火,怎么才能把这手资源整合起来,让他们发挥出长处为班级服务。
那是上海的又一个阴天,连续下了一周的雨,耽误了好几堂体育活动课,大家心里快憋出青苔来,终于老天开眼按了下暂停键,可以让我们室外上体育课撒点野,大家都很兴奋。老师摆出了足球,男生们两眼放光,那是他们的荷尔蒙。照例上课前要整队,一起跑几圈热身,然后就男生女生分开练习讲解了。可是这天,大家都有点收不住,队伍跑得稀稀拉拉,不停有人讲话。体育老师素来是个较真执拗的人,不满,要求再跑一圈,第二次女生队伍安静了,男生队伍还是讲话。
“女生可以下来去玩球了,男生继续。” 老师绷着脸。
男生继续跑,继续讲话。
第三圈,第四圈。老师越来越恼火。
还在讲话。
但此时,情绪已点燃。
一个男生在接近老师时大声说:“叫我们跑啊,我们还可以跑!”
大家哄堂大笑。
老师如何下得来台,于是男生继续跑。
四十分钟的体育课这时已经快晃掉半个小时,算算时间这球也踢不成了,男生们开始爆发,就是要讲话,就是要跑,你不让我跑还不行。陆续有男生开始呕吐。
下课铃响了,老师也有点傻眼,男生们整整跑了一堂课。
一下课,当即四个男生跑到办公室,找到他们能找着的最大领导,投诉了该名体育老师体罚学生,当然报的数字稍微夸张了一点。(后经监控录像核实,跑了11圈,不超过2000米)
班主任风闻此事,把我堵在教室门口了解情况,我如实汇报,我也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这事情体育老师固然有不对,至少是没有完成教学任务,方法死板,体罚学生,但是我们学生又何尝没有错呢?没有纪律的课堂,必然影响效率。老师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后面的体罚也是被激怒状态下的昏头行为,以同理心看,这板子也不应该只落老师身上。
班主任当即就告诫我:“这事情你想得没错,但是大家现在群情激愤,你势单力薄,今天已经星期五,就不要再议此事了,让大家回去冷静一下,咱们下星期一再议。”我也答应下来。
可是偏偏后面上课的老师有点身兼学校心理咨询的意思,居然就把这样一件大家都还在气头上的事情拿出来讨论,于是一堂课成了批斗大会,我心想,这件事,不在现场的老师未必清楚,校领导也还在去调监控了解事实的过程中,为什么要在这里组织大家讨论呢?这个场面发展下去会一边倒而失控。我实在忍不住了,站了起来:
“ 我非常同意同学们的观点,今天体育老师是做得不对,她没有完成教学任务,没有控制好进度,也有体罚行为。但是我们IB课程最讲究反思文化,我们是不是可以也从体育老师的角度想想这个事..……”
后面的话还没有出口已被一片辱骂声淹没:
“Alice是老师的内奸!”
“Alice 老师肯定给你钱了!”
我没吭声,他们穷追猛打,视我为过街之鼠:“ Alice你说啊,你怎么不说啦,你不是很能说吗?”
我强撑着:“你们可以有你们的观点,但是我也同样可以表达我的想法,你们可以不同意我的话,但是人身攻击能讨论清楚问题吗?”
“不要让Alice说话,她和我们不一样!” 那是素日好友的声音。
“你从没跑过这么多,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讲?”
老师也站出来帮他们讲话:“ 哎?Alice,你不能这么说哦,你要理解他们毕竟是跑了这么多圈之后的感受。”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象在一个漩涡中,一直往下掉,往下掉,动弹不得。
后半节课我一声不吭。
班上其实还有一些同学也和我一样想法,但在这种气氛下,大家都选择了保持沉默。于是只剩下那些义愤填膺,貌似正义凛然的情绪在空中飘散。我在暑假里读了一本科幻,那本书的slogan在我脑中回响:“面对愚昧,神们自己,也缄口不言。”
群众到底是什么?是乌合之众?还是人多力量大? 在这件事情中,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人为什么到群体中可以智商下降到不能好好讨论问题?他们如此急于行动而耽于思考,他们已经连黑白都不愿意去辨别,那么离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又还会有多远?
幸而同学们还是善良的,放学后,憋了一整天的我,终于忍不住一个人在教室落泪,被男生撞见,就是去告状的男生之一,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大概想不到班长也会哭,大概也终于想起来班长也只是个和他们一样大的文弱女子,他跑去找班主任,同学们又围过来安慰,几个始作俑的男生又主动跑到班主任那里承认错误,班主任后来和我转述他们的话:“我们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么大,当时我们也只是小恶搞,没想到后来就闹出这么大的情绪来,大到我们都害怕。”
如果我能忍到周一,相信事情会是另一个结果。但是,我有错吗? 我没有必要曲意逢迎群众,但身为班长,是否还是应该照顾到他们的情绪?更艺术地释放他们这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