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组诗)
张凡修
随母亲栽菜秧
……浓密的叶蔓。尽头
猫着一口井
——我加紧摇着辘轳
白铁桶潜意识里,似乎,提前预感到有一个
催促它的人——
母亲正忙活栽菜秧,中间隔着黄瓜架、红薯地
因此面目不清,我们彼此看不见
但母亲一直在呵斥,我的水流供不上
——水位跌陷处
我一次次接长井绳,用来消解
“尽头。恐惧尚未返回倾听”
我和母亲之间
经常有一个人是把脸埋至叶蔓里的
贴近。有时难以区分
谁可以腾出手来……不可捉摸的急促
我加紧摇着辘轳
白铁桶碰撞的叮当,仿佛都来自
邻居,一下一下拉风箱的
喧响。构筑了
——这跌陷、提升,循环有序的支撑
藏进火焰里
火柴是母亲唯一一件细软
潮湿的日子里
用完总是敞露,小小的豁口
小心翼翼放入灶门
精打细算地数着
柴门、窖门、鸡窝门
开了可以再关。而缸里的米
就像火柴杆,擦一根少一根
母亲把烧过的柴灰
一小簸箕一小簸箕
积攒起来,隔三差五就换回几盒
火柴。仿佛灰烬燃至源头
成为一家人的火种
正值隆冬,母亲说她的灰特别硬
烧了三大捆干树枝
整整七小簸箕
盖住了她的一小畦韭菜
她懂得韭菜的柔软
却割一茬长一茬
暖和了根,命就硬
命硬就不怕大风刮起冻土
即使千金散尽
那唯一一件细软
也藏进火焰里
石头记
打我记事起
母亲的五块石头,一大四小
从未落过地——
四块石头,每两块栓一根绳子
压住柴草垛
另一块,,悬垂于缸里的大白菜上
一开春儿,白花花的盐渍
浸腌得深沉
灶膛里的火苗
是从柴草垛内部搬过来的
母亲一缕缕撕,一把把掏
柴草垛即便瘦身但轮廓依旧
石头微微下沉
又被一场秋收托起来
而冬天只是一粒盐
要比压菜石轻得多
有味得多
石头有柔软的内核
这么多年一直保持
与母亲肩膀平行的高度——
朴素、定力、沉默、固守、承担
临走,母亲也未撒手
这五件好东西
忽 略
灶膛总被母亲塞得满满的
除了柴禾,还有
一只熏得黑黑的白铁汆子
从风箱右侧的膛孔伸进去
顶端抵住铁箅子
母亲仍不忘,扔两块红薯
埋入火里
一顿饭,母亲把柴禾
用得恰到好处
玉米秸褪叶,先秸秆猛火
水烧开,饼子贴锅
再叶子的软火,慢火
每到这时我就凑近母亲跟前
馋嘴的渴望小鹿一样
只注意母亲的火棍,来回翻动
而忽略了灶膛——
红薯掏出来,汆子撤出来
之后,火苗挣扎一下
瞬息归于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