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条命,实在没什么意思丨生铁(4)
她下楼了以后,我还是有点不踏实,打开窗户往下望,过好一会儿才看到她从楼门里出来,沿着楼下的小路快步走出小区。从这么高的地方望下去,她就像一粒黄豆那样微不足道。回过头我又反复检查了一下床铺,医生都是有洁癖的,我可真怕我们在我父母家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渐渐我又感到后怕,我真是色胆包天,跑到我父母的床上和她私会,这栋宿舍楼里几乎住满了他们的同事。
但她似乎就是有那种说不清的魅力,这魅力吸引着我。这魅力甚至她自己也把握不住,也不确信,也不珍惜,也并不在乎。这魅力也许就是我附加上去的,但又肯定不是。我不仅爱她的乳房,爱她的臀部,爱她身体里面的隐秘,我也爱她若隐若现的黑眼圈,爱她不化妆时皮肤光洁的黄色,爱她世俗的一面。虽然我不喜欢她偶然说脏话,但我也并不讨厌这一点。
她生来就应该是个护士,她有着护士一切的精神气质。她一旦脱掉护士服,就变成了一个有点乏味的普通人,喜欢八卦,爱说别人不是;但穿上那件侧按扣的合身的护士裙,外面再套一件深蓝色的开襟薄毛衣,她就变得温柔、圣洁、甜蜜、神秘。
我去厕所小便的时候,还能闻到卫生间里残留的她香烟的味道。我意识到我柔软的身体上应该还沾有她的体液,而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开始严肃地工作了吧。
她有丈夫,这并不让我感到难受,但当我知道她在医院还有一个年轻的医生情人时,我无法控制地妒火中烧起来。这个秘密也是我妈告诉我的,她甚至嘱咐我不要告诉我爸。可说是秘密,但是在医院里,这件事恐怕早已经人尽皆知了。据说她还在ICU病房工作时,这个骨外科的小伙子就已经和她有了感情,她调到药房工作后,这件事被医院的人知道了。这一次她丈夫是不是知道,我并不清楚,但我无疑是除她家庭成员以外最后一个知道这事的人。
原来我才是那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这像一个晴天霹雳,让我感到困惑、愤怒和痛苦,但这愤怒痛苦又让我找不到出口。人是那么渺小,我知道同样的这种说不出口的感受,早已有无数的人体验过了。就是那些从楼上窗口望下去,像一粒粒黄豆一样、面貌体态小到可以忽略的小人。
更加尴尬的是,我妈虽然退休了,但是作为曾经在一个科室里共事过的长辈,她还主动去找她单独聊了一次。我不知道她当时内心是什么感受,因为她面前这个正色、慈祥的老女人的儿子,也是她的情人。
我不想和她讲话了,但是她是很奇怪的人,当我从我妈嘴里得知她有其他情人这个消息之后两天的一个晚上,她发信息给我:“陪我说说话?”我那时正在痛苦之中,实在装不出一个恰当的语气和心情,我决定不理睬她,而她居然也就没再追问我。第二天晚上,她又给我发信息说:“昨天梦见你了,你猜是在哪儿?”她并没有问我前一天为什么不理她。
“哪儿?”我气消了一点,忍不住回复她。
“是他们的卧室。真的。”
我回给她了一长串的省略号。我知道她是在哄着我,这让我更难接受,一个女人怎么能在和我调情的同时,又和其他的男人保持着那么长久的感情关系,尤其是骨外科的那个年轻医生。我见过他,圆圆胖胖的,个子不高,戴着黑边眼镜,身上有种他自以为掩盖得很好的优越感,我不喜欢他,现在终于可以这么说了。
我真的坚信她和我在手机里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的;即便她说得那些全是假话,那么我每次去药房她抬起头看到我时阴郁的脸上洋溢起的笑意又是那么无可置疑的真实;或者她赤身裸体和我紧紧环抱头压在我胸口时,我觉得她对我是真的,是没有保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