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条命,实在没什么意思丨生铁(5)
这之后的一次,我去她那里取药,我还是下定决心不和她多讲话,当时我已经不太回复她的短信了。她见到我还是露出了温暖的笑容,那天她气色看起来不错。这次我没有悄悄叫她“龚妹”,也没有冲她笑。我只是把取药单递给她,她把已经准备好的药递给我时,我说了句“谢谢”就转身走了。
当我说谢谢的时候,我和她对视了一眼。我感觉她已经看出了我状态的改变并且早有心理准备,她的笑容不再像以前见到我时那么灿烂温暖毫无保留,但她仍然保持着微笑,那微笑依然好看,好看得就像带着一点对我的同情似的。她似乎什么都懂了,她从来都不是笨人。
我的工作越来越忙,也和父母分开住了,从这次后我再也没有去和她那里拿过药。其实我多么希望她能起码问问我“你为什么对我冷淡了?我做错了什么?”可是令我遗憾得感到揪心的是,她从来没这么问过我。最后那次取药,我觉得她那么好看,比之前每一次看到她都觉得更好看。
我们还是继续维持了一段时间不疼不痒的短信联系,我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不会给我发短信说“今天肚子有点疼”“好烦,今天又是值后半夜的班”这类话了。我只知道最后我们彻底终止了短信联系。“陪我说说话?”的那条短信可能就是她以她全部自尊向我发出的唯一的并且也是最后的求救信号。
她并没有离婚,直到今天她还和她那个与我气质格格不入的丈夫在一起,但据说她并不幸福,不知为何他们夫妻俩也一直没要孩子;那个和她闹得满城风雨的骨科医生后来也结婚了,孩子都3岁多了,他老婆居然也是本院的一个护士——天知道人与人之间都经历了些什么。而我却是个局外人,我只是眼看着骨科医生两口子在有孩子后都慢慢臃肿起来。然而她现在什么样了?我却并不知道。我婚后每隔一两个周末都去我父母家坐坐,但我再也没有碰见过她。
我被妒火煎熬最甚的时候,曾经想找一个漂亮绝顶的女孩,假扮成我的女朋友,到医院的药房那里走一走向她示威。我知道这想法特别特别幼稚。我只是不能释怀她就这么接受了我的冷淡,毕竟之前一度我们每天都要短信联系。我多么希望我们能吵一架,我不知道是该佩服她这一点还是嫉恨她这一点,有时这两者不过都是同一种感情吧。
我很少问她的隐私、她的夫妻生活、她的过去,而她最初和我走到一起时,却愿意问起我的这一切。她老是问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心里有的她,她问我为什么会喜欢比自己大的女孩,是不是恋母,是不是恋姐,是不是喜欢比她胸大的,她问我的初恋,问我父母的关系是否好,问我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但是她却并不评价我说的任何事。
“你以后得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啊?”她老是用这个话开场。那时我们俩刚在一起,如果她不忙着去单位上班,亲密之后她就会在被窝里这么问我。
“找个别太白的,胸别太大的。”我说。
“呦,你什么意思啊?就是说我胸平脸黄呗?”她说话时气息还有刚刚洗完烟后的味道。
“你看你又多心,你又不跟我,还管我那么多干嘛。”我说。
“我跟你你会要我吗?”她问这句那一瞬间的表情我特别不喜欢,带着一股江湖气。
“怎么着,除了我还会有别人要吗?”我知道我不能好好答她。
她上来就一巴掌,没打到我,又想掐我。
“别跟我闹了,一闹就不好看了。”我把她的两手按住,她的脚还在被子里蹬着我。
“那你松手!”她表情冷酷,像真生气一样。
我松了手,她没有再打我,而是翻过身又去拿烟。
“你自己就是护士,少抽两根。”我说。
她点着黄色透明的一次性火机,把头凑过去,然后喷出第一口烟,“要是以后你老婆也抽烟,你会管她嘛?”
“会劝她吧、劝劝就好。”后来我找的妻子,并不吸烟。
“找个比你大的?”她瞧着我。
“年纪无所谓。”我挺讨厌她总是提这一点。
“你不是说你就喜欢比你大的吗?”
“那是对你。”
“你上次说你小时候有的那个姐姐,比你大五岁?”
“是啊,比你小一岁,要是到今天也要快三十岁了。”
“梁主任还有你爸从来都没提过这事。”
“他们从不和外人提这事,也是我们家的一个秘密吧。”
“他们自己也不想吗?”
“我觉得他们就没忘过这事。”我说,“我有次找出一张我姐的照片,就摆在自己屋子的新书架上。我爸反应很强烈,让我把它拿掉。”
她伸出胳膊弹掉一截长烟灰。
“我觉得自己很傻,都成年人了还做这种事。”
“你是挺傻的。”
“好吧,”我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安慰我。”
“你父母应该对你比她更好吧?”
“他们其实从一开始就是知道她大概能活多久的,但还是选择给她上了户口,养大她。是,他们是对我更好。”
“嗯,看得出来。”她吐出一口烟,望着我。
“不……其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们喜欢女孩,但是因为我姐生下来就有病,两腿不能走路,所以就一直放在我姥爷姥姥家,老人帮着带的。当时我爸妈在外地。”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下面已经完全缩小了,尽管现在突然意识到这事有点可笑。
“我想的哪样?我没有想别的,我只是从你身上能看出你被你爸妈养得很好、很用心。”
对这一点我没什么可反驳的。
“所以你们俩没住在一起?但我记得你说你小时候不是总陪她一起做游戏吗?”
“她最后两年是跟我们一起住的。那时她已经快10岁了,身体越来越差,姥爷姥姥年纪大了,照顾不了了,就把她接回家来了。”
她没说话。她已经捻掉了烟,在被窝里翘着二郎腿。
“她和我父母感情比较淡漠,我父母也更心疼我,毕竟我是健康的那一个。”
“那你姐和你呢?”
“非常好。她经常挑我爸妈的毛病,但她从没和我生过气。我们没红过脸。有好吃的我也会先让给她,我记得有次我妈带回两块糖……”我说到这里突然不想说了。我去摸她的乳房,它们又小又圆。
“然后呢?”她似乎喜欢我这么做,又凑近了一点,小手轻轻摸下去握住我下面。
“没什么,都是小事。我当时要把好的那块糖给我姐,我妈当时私心了,让我留下那块好的。我很少见到我妈私心的一面。”
她露出一丝笑容,似乎觉得我没必要说最后那句。
“还有一次,”我的手又从她的胸前拿开了,“我姐姐有个女娃娃,穿个红靴子,连衣裙。后来那娃娃好像坏了,本来我妈说要给她修好的,但是,有一天不知为什么我爸妈情绪特别好,两人一起把那个坏掉的娃娃给我改成了一个男军官娃娃。我爸手很巧,给它用布和硬纸壳做了个大檐帽,还用黑漆画了络腮胡,把原来的红靴子也涂成黑色的。我妈用同样颜色的布料给它缝了身军装,还钉了扣子。不知道平时那么忙的他俩那天怎么那么有兴致。”
“那你姐没说不同意吗?”
“我忘了当时是怎么回事。反正她这次没有挑我爸妈的理。可能我爸他根本也不知道她还等着修好这个娃娃。”我说,“其实当时我没忘记我妈说要给我姐修这个娃娃的事,但是我还是没说什么,我也很高兴把它改成一个军官。”
她的手一直停还在我下面,我感到热,把她的手拉上来。
“那会儿,我和我姐的床都在一个屋子里,有时我害怕,也会到她的小床上躺一会儿。那天白天我很高兴,但是晚上我爸妈都睡着了以后,我和她悄悄聊天的时候,她平躺在床上,幽幽地对我说:‘妈本来说要把那个娃娃给我修好的’。这句话我到今天都记得很清楚。”
她的手又挪到我胸口,用手指按我胸口的两个点。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说,“别抠,难受。”我说这话时她笑了,露出牙龈的那种懒洋洋的笑,不做掩饰的放松。
她不再问我的事了。我俩坐起来找衣服穿,也没经过商量,但都知道这天已经不再有那种需求了。她先穿上衣。她的衣服内面翻出来堆在床边的椅子上,胸罩也是一起脱下去缠在里面的。她把那一团衣服拿过来,先从里面揪出了黑色的胸罩戴上,然后是白色的T恤衫,最后是灰色的套头衫,她翻了两下才把套头衫的袖子弄正过来。穿完上衣她弯下腰在床上翻找起内裤来,她太瘦了,屁股对着我,一切都能看到。
我看到她的内裤也是黑色蕾丝的,和胸罩是一套,看得出来是新的,款式很性感。应该是为了见我特意穿的,和日常穿的那种舒适型内衣不同。可惜我当时脱她衣服时脱得太急,直接把手伸进她衣服里把胸罩解开、和套头衫一起扒掉了。
所以我失去了看她穿这么好看的内衣的样子的机会。
她站在床上提上裤子、又坐下来穿短袜时,我所有的衣服已经都穿好了,已经站在床边。“下次去药房找我取药,对我自然一点,药房那些人眼睛贼得很。”她想到了什么,对我说。
她送我走到她家的门口,又嘱咐我:“走下去一层再坐电梯,不要在这层坐。”
我点点头,又亲了她一下,她拍拍我。
我从她家出来,下了一层台阶后,并不想乘电梯,我就这么一层层走下去,一直到走到了一楼大门口。每一下层我都会从公共走廊的窗口向外面望一眼,每一次楼下的树丛也就离我更近了一点。
201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