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瘾少年 | 三明治(3)
2017 年国庆,距离我们 100 多公里的家中,父母正全身投入于杀一头羊的喜悦里。我们在各自的城市收拾行装准备往家赶。这次我们约好了要为老两口过一次体面的生日。微信群里正热烈地讨论着买什么样的蛋糕,备什么样的菜品,怎么才能给他们惊喜。各种消息在群里弹成快乐的音符。
一张手写的账单突然横在我们的对话中。乍一看,是各大网贷平台的借贷记录,以及弟弟附上的一句话:欠了 10 万块还不了怎么办?外加一个苦笑表情。弟弟的头像在活跃了两秒后重新归于沉寂。
我们的第一反应是,诈骗。他的手机被偷了,或者微信被盗了。弟弟是个对钱十分谨慎的人。上学时,为了省事,他的生活费是按年支付的,弟弟每次都可以很好地规划他的支出。一个懂得理财的人不可能让自己欠债 10 万。
几乎是同时的,我们辨认出纸条的字迹正是来自弟弟。或许他涉世未深,被假情假意的所谓朋友套路了?或许是替人作保,遭遇背叛成了冤大头?还是房子首付?车贷?难不成背着我们创业失败了?我们想不出,弟弟会因为什么花了 10 万。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账单上详细到各个网贷平台按月分期记录的 10 万欠债估计是真的。弟弟正在困境中。我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放下正往行李箱装的衣服,拨通了他的电话。
“怎么回事?”
“就赌博啊,输了。”
两厢简短。答案沥干了水分直奔重点,对方的语速和缓无波,感受不到一个身负巨债的少年任何的恐慌,而当时他的月薪不过 3300 块。
“你怎么会去赌博?”
电话那头是长达两分钟的沉默。之后是轻描淡写“赌就是赌啦”。我听见之前垒起的心理高地崩落的声音,轰地一下,沉闷浑浊。弟弟从小就寡言少语。他在市区的初中就读时,家里贫困,与市区同学的家境相形见绌,难免被人低眼相看。有次,舍友间起了冲突,同在市区的 5 个舍友将他按住,狠打了一顿。弟弟回家没露半点口风。
一直以来,弟弟在外头经了什么难都忍着,兴许这次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一下子输掉 10 万,心也太大了。我们怀着对他的怜悯,和要给他一记教训的双重思想与弟弟约在家外碰了面。
他坐在靠墙的位置不发一语,整个空间静若无风。他的两唇微微动着,听不到声音,把我们发自关心的询问硬生生营造成了逼问。我看着眼前这个人,除了比之前更安静外,没有别的变化。
他在很认真地沉默着。弟弟向来做任何事似乎都很认真。
每逢春节时,屋外是孩童点鞭炮的轰隆声,屋里我们几个大小孩则围在一张床上,脚边压着父母刚给的压岁红包,打牌。一局两毛钱的牌能打上好半天,甚至错过午饭也不喊停。当中数弟弟最痴迷,牌局如果是别人赢得多,他一定缠着我们继续杀几局,直到他的脚边堆起小山包一般的零钱,才肯罢休。
有阵子时兴 QQ 斗地主,我们几个围着家里仅有的一台台式电脑,轮流斗。一天下来再比比谁拥有的欢乐豆最多。弟弟总是最多的那一个。后来才知道,他会在前一天晚上,大家都睡着的时候霸着电脑玩到半夜或者干脆通宵,输了就往里头充值, 6 块钱换 6 万豆的交易不知买了几回。
那都是小打小闹的消遣而已。连父亲这样排斥赌博的,偶尔也会加入我们的牌局,笑笑闹闹像光一样,充满了整个旧屋子。若真的赌博,是会成为村里笑柄的。我们回家必经的路上,一座三层小洋房的玻璃因为主人欠下巨额赌债跑路被砸得稀巴烂。当年人人称羡,如今成了邻里乡亲的谈资。
我们每经过一回,心里都会暗自咯噔下一次决心,绝不沾赌。但弟弟为什么去赌?怎么进入赌博游戏的?又是怎么贷到这么多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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