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瘾少年 | 三明治(7)
两个礼拜之后,弟弟主动回了家。他挨个跟我们道歉,说都是一时意气。他也当着父亲的面承诺,他错了,他会改,他没有赌瘾。父亲和弟弟如同做了一场交易,弟弟答应换份工作,不再赌博,每个月按时打款 1600 块,作还债用。父亲则接管了他用于网贷的身份证,电话卡,和所有的债务, 13 万。
后来我们在他的债务里找到了剧情反转的真正原因:所有网贷平台的还债日期都在他作出承诺的五天之内相继到期。换句话说,弟弟权衡了一番,发现自己在五天之内不可能还得了赌债,索性就回家认错。他根本就没有想要承担债务的骨气。
父亲明知如此,却依然选择相信他。父亲的逻辑是:只要他愿意改,换份工作重新开始,怨就让他怨,等他再长大一点想通了也就好了。
但我们期望的平静生活只维持了不到三个月。弟弟第三次赌博被发现,是和女朋友吵架时说漏嘴的。父亲知道的刹那,满心的委屈再也摁不住了。他说,老天太作弄人了。他既舍不得像其他父亲一般,把弟弟的手砍断给他一记教训,又无法规劝弟弟迷途知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把这个家彻底拖垮,把仅存的一点生活的希望踩碎。
他哽咽地推翻了自己之前所有对弟弟的幻想:“随他去吧,我已满身露水。”满身露水,这四个字后来一直印在我的脑子里,每每想起眼眶会禁不住地发热。他的一生围绕着儿女的学业、事业,背上异常沉重。
我们常常在算一笔账,倘若父亲自私量力一点,他大可以像其他家长一样,儿女上完小学或者初中,识得字不做个文盲,就送到工厂去做工挣钱,而不是硬着头皮供我们都念完了大学,说不定现在他已是令人艳羡的百万富翁,松快富足地享受着生活。
他一定没有想过,自己咬紧牙关培养出的儿子,会令他遭遇如此刻骨的疲惫和无力。没有外人时,他就坐在摇椅上发呆,眼睛里始终润润地盛满了一眶失落。他决定要放弃这个儿子了。
而弟弟这次回家,没有再认错,没有再说要改,甚至没有吃过一顿饭。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准备拿回身份证就离开这个家。母亲心软,怕他饿坏了身体,去敲门哄他吃饭,得到一顿怒吼,“你们父母不成父母,兄弟不是兄弟。我再不吃这个家一粒米,身份证拿来我立马就走!”
母亲怕邻里听见,在门外压低了声音和他商量:“儿啊,你已经输掉了一栋房子了,咱们收手好好过日子吧!”弟弟背了包旋即摔门而去:“输掉一栋房子算什么,赢回来不就好了!”
家里再一次恢复了平静,门外的小黄狗摇着尾巴“吧唧吧唧”吃着父亲从厨房里端出来的剩菜。
截止至今,弟弟的赌债已达 18 万,这个数字还在以平均每月 1 万的速度增加。父亲发狠要放弃这个儿子,最终没能做到。弟弟带着他的赌债辞了职,蜗居在家。母亲一日三餐地伺候着,我想迟早,父母还是会从弟弟手中接过赌债,背在自己肩上,再一次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