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瘾少年 | 三明治(6)
父亲在彻夜失眠之后,得出一个结论:是弟弟的工作害了他。弟弟的工作时间跟别人是岔开的。我们上班,他下班。我们下班,他上班。“没有半点社交机会,自然就会想着赌博。”他信心满满地决定将弟弟带回家休养一阵,“再重新找个工作,一切就会变好。”父亲同时央求我们不要放弃他,而此时我们给弟弟拨出的每一个电话都是忙音,发出的每一条信息都石沉大海。
我们早早地到了弟弟工作的城市,碰面时已过晚上十点。白天弟弟在上班,而我们则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寻找落脚的酒店。弟弟拒绝在这个他呆了四五年的城市,为家人预定一家酒店。因为“我们并没有事先告知他要来”,赌气一般,弟弟坚称他对这个城市不熟。
酒店的空气里仍然弥漫着浓厚的沉默,和第一次我们发出询问时一样。弟弟的一张嘴好像含着黄金,死咬着唇。僵持了约莫四十分钟的功夫,弟弟才开了口,话里话外仍是怨责。怪父亲没有把债还清,怪家里教育方式错了,怪我们又惹他生气,害他又赌。
父亲平静地接过所有的埋怨,渺茫地拉着他的手,“跟我回去,否则我跟你妈就只能去跳河了。”话音刚落,弟弟像一头猛兽转身冲出门去。他拒绝父亲向他抛去的救命稻草,宁愿沉溺在赌博里不能自拔。此时距离上一次半个月不到,原来的债务丝毫未减,反而又添了三万。
父亲后来经常回想起那天。他这辈子从不与人示弱,在儿子面前,那句话也并非威胁。他是真的想过。“他没有珍惜过我们老两口的死活”,父亲一想到这,眼泪就再也憋不住了。他穷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他的教育方式怎么就是错了?
这是二十几年来家中最大的变故,也是父亲这辈子最压抑的时候。那些生活的难不曾让他低头,而弟弟却直逼得他泪如雨下。他一面强压着心里的失望和困惑,一面拿信任与弟弟赌博的事实较劲,一面揪心于如何筹措还债的钱款,一面又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平静自然,维护弟弟一贯的好儿子形象。母亲半夜醒来,时常发现父亲的枕头是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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